陰陽鏡這個東西，正如冉一笑之前猜測的那樣，是可以窺見陰陽之外的道具。

它原本歸樂家所有。

在陰間沒有被開辟出來以前，陰陽之外是個很抽象的概念，它特指的是一個地方，一個被道門中人稱之為“核”的存在。核是世界的支撐，它無處不在，尋常卻又難以尋覓。冉一笑通過科普讀物上那番不明覺厲的描述，思來想去，將這玩意兒跟一個她見過的東西對上了號。

當初在B107中，天上開出的那道口子。

想一想，牧小雀就是從那裏挪出來的。

理論性的研究不知道是如何進行的，總之，千百年的經驗下來，人們對核已經有了一個明確且穩定的認識。核雖然看不見摸不著，但它與現世連接的地方，有一層厚厚的外殼包裹保護，這個殼夾於兩者之間，在外會有所具象。道門將這種具象命名為主相，主相，即冉一笑先前理解的陰間領導，也就是版主所扮演的角色。

樂家掌握著陰陽鏡，也就是掌握著與歷任主相的對話權。

核調節陰陽，人死後，魂質歸於其中，核將其吸收，隨之膨脹。膨脹到一定地步，就會有一個蛻皮的過程。蛻皮，即為主相的更疊。理論上來講，同時代表了舊主相的死亡與新主相的誕生。

服務區那片停車場，就是每一任主相的墓地。

這個冉一笑親身體會，最有發言權。那墓碑摸上去就是個脆的，裏面裝的桃核狀物體，也是內裏中空，只有薄薄一層外殼。說它是什麽東西蛻下的皮，這種說法簡直再貼切不過。

當然，牧小雀的存在證明，主相的這種死亡，其實並不絕對。

蛻皮，是核本身與其保護罩的共同更新。舊的殼融化消解，慢慢變成新屏障的養分。這個過程中，只要你能從核裏逃脫出來……那就是逃脫出來了。

核裏又不存在警衛隊，沒人會再特意抓你回去。

但凡有生命有意識的東西，誰也不想死。

這個死而覆生的方法，第一個實踐出來的主相，就是連環畫裏提及的這位蓮花老人。

蓮花老人這個名字，冉一笑見過。

B107，玩家們一起去送信的時候，在電影院遇到了半道出現的祖奶奶，對方臨時給他們加了份額外的工作，讓他們順路給停車場編號B-016的同志送慕斯。

停車場B-016，這座墓碑上刻著的人名，就是蓮花老人。

當然，連環畫是個逗小孩的玩意兒，上面並沒有這麽“科學”而詳盡的解釋，反而講得神神叨叨。說蓮花老人是個來自舊日的餘影，旁觀世事千年，無所不知。每當黑夜降臨，他就會到街上閑逛，為偶然相逢的過路客指點迷津。如果有幸碰上，可以向他提問一個問題。對方一定知無不言，言無不盡。

聽上去沒什麽特別誘惑人的地方，頂多是圖個有趣。

這本連環畫算是個兒童讀物，封面上卻很不兒童地用黑筆打了個大叉，小字寫著：惡邪禁法，妖言惑眾！

似乎是句判詞，不過這句判詞的時效沒有延續多久。有人在此之後，又拿墨水將這句結論給抹了下去。黑色的文字上，疊了幾道朱紅色的橫杠，仿佛一場沒有硝煙的拉鋸戰。

“第一代時的主相……山仙。”

主相的這麽些個名字，一般都是自己給自己起的，估摸著是仿著文人的做派，出來的都像是雅號的風格。

第一代，就是樂安時他們的爺爺輩，也就是乾家出事的那時候。

這位山仙，他們在第四閱覽室中還找到了她的一幅畫像。

被燒出了好幾個黑窟窿，只能看到其上半身的大致形態。女人身穿雅致古樸的旗裝，額前垂下兩縷卷曲碎發，烏黑濃密的發絲挺立在腦後，頂出一個圓滾滾的盤髻。雖然冉一笑並不是很想要總是上演這種戲碼，但耐不住，這位主相的這種裝束，再次喚醒了她塵封的記憶……

她將畫像拿去了路人甲面前：“看看，這不是你那位閨蜜嘛。”

當初，停車場裏，從這姑娘身上跑出的那只白霧鬼，可不是和畫裏的人如出一轍！

路人甲：“……”這種事兒就讓它隨風逝去吧好不好？

時間隔得太過久遠，她差點兒都沒反應過來！

如今已經算是時過境遷，再說起這事，路人甲嘴角一抽，忍不住坦白道：“其實我不太認識她的。”

冉一笑一猜也是。

這姑娘當時既不是頭一回下副本，本來又是和菲菲在一處，那她說的那些找鬼魂測試存在感、在加油站撿到個手鐲、手鐲裏還跑出了個女的要給她三千陰兵什麽的……看來就都是鬼話！

估計是考慮到自己的表現可疑，說真話大家也不會信，只以為她是故意隱瞞情況，才編了個似是而非的借口出來，勉強應付局面。

至於白霧鬼到底是怎麽來的……

冉一笑記得，它附身路人甲的時候，去到了G-04的墓碑前，在刨墳。

G-04，從時間上推斷，大概是它自己的墳。

墓碑上沒有刻名字，這應該是出自祖奶奶的怨氣。蓮花老人的連環畫上之所以會有黑筆寫下的“惡邪禁法”這種詆毀之言，有一半的成因在於山仙。

這個副本時間線的六十多年前，也就是山仙當值的那個時候，主相可以死而覆生這種事，還是個蒙在面紗之後的傳說。哪怕身為主相的山仙自己，也不是很清楚具體該如何實施。

畢竟這麽多年下來，爬回來的也就蓮花老人一個。難免讓人覺得，他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特殊方法，不然怎麽能做成這麽獨一無二的事情？

況且，都說他活過來了，可實際見到他的人並不多。

直到六十多年前，這位老祖宗不知怎麽，突發奇想，想要開辟出一處專門為鬼魂設定的空間。與現世不同，依賴著核的力量，鬼魂在這處空間當中能夠留存下更多的時候，算是為那些遺憾而亡的生靈提供了一個圓滿收尾的可能，同時盡最大可能減少了人與鬼之間沖突的情況。這便是當今陰間的雛形。

而乾玥，也就是祖奶奶，正經來說，算是他一個志同道合的幫手。

不正經地說……那就是很不正經的關系了！

這兩位是怎麽認識的，直接資料很少，大家不得而知。

反正目之所及，各種通緝令和陳訴書上，他們兩人的名字無時不刻不在緊密地聯系在一起。

山仙想要拿到蓮花老人死而覆生的秘密，她通過陰陽鏡與樂家聯系。要知道，實際無論主相還是凡人，死後等於都歸於核中。適用於主相的方法，沒準就對凡人也同樣奏效。樂家被山仙畫出的這張大餅所蠱惑，正好碰上乾玥陪著蓮花老人著手在為鬼魂搭建新的世外之所，他們途徑的地方，難免會被人發現有亡靈失蹤的情況。

樂家以此為由頭，買通了幾個假人證，甚至暗中動手偽造了多樁慘案，把它們悉數都嫁禍在了乾家的頭上，說人家拿活人煉制禁術。作為世家之首，有什麽呼籲那自然是一呼百應的事情。

這其中，最積極響應的那個，就是鄭家。

鄭家家風嚴正，自詡天下第一剛直，眼裏怎麽可能容得下這種沙子？

他們第一個圍到了乾家門前。

詢問乾玥的下落，家裏人不知，鄭家主說，這就是在串通一氣。

乾家只不過是個散門小戶，壓根都算不上世家，是從乾玥父親那一輩才剛剛開始接觸的道門。家裏人沒幾個，能打的就更少，這種陣仗，一個也受不住，輕易就被滅了滿門。

剩下乾玥的哥哥乾瑜，被留了一口氣，作為引人現身的誘餌。

在這之後，便是顏旭常話中曾經隱晦提及過的那場，道門上下幾乎所有世家都來摻合了一腳，興師動眾、陣勢浩蕩的大圍剿。

也就是，副本裏，第一代對應規則的由來。

當時，被樂家忽悠過來的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在懲惡揚善。

而這件事內裏真正的彎彎繞繞，要到二十多年之後，才得以真相大白。

諷刺的是，揭露它的人並非是為了昭雪沈冤，只不過是趁著陰陽鏡破碎的東風，來為樂珊父親這一脈的聲譽掃地添上最後一把柴火。

樂安時的父親借此扳倒了原本的主家，自己坐上了家主的位置。

顏家光輝偉岸的形象也由此樹立起來，儼然把自己標榜成了世家當中的一股清流，騙了不知道多少對道門大和諧心存幻想的溫和派散修。

甚至杜坤生，在對方多次熱情主動的邀約之下，也隱隱松了口風，有想要兩邊合作共贏的意思。

興許是樂殷的行事作風給他帶來了太深的震撼，讓他稍稍改變了看待世家時的偏見。

可惜，這大概會是他人生當中所做過的最後悔的一個決定。

這位黃金時代的風雲人物，永遠活在散修心中的精神領袖，實際的生平卻像是曇花一現，早早便隕落了。

他是被暗殺死的。

究竟是哪一方動的手腳，如今明面上都沒有一個明確的定論。

但第六閱覽室裏，報道這件事的報紙上面，倒是被人用紅筆鮮明地標出了一句：顏家，也不過如此。

估摸著算是副本直接幫他們下達的定論了。

當然，哪怕最大的領頭人被迫缺席，想要把已經煽起的思潮撲滅還是不太可能。為了順應潮流，表明態度，不少世家都做足了面子工程。樂安時的父親會娶他出身散修的母親，就是其中之一。

從婚禮照片看，樂安時的母親也是個親切隨和的優雅姑娘。

可惜離開得太早，兒子沒能從她這裏繼承一絲一毫的教養。

課代表碎成鏡片後，原本拿在她身上的那部顏映的手機也落了出來，如今被冉一笑揣著。通過閱覽室顏家人相關資料裏顯示出的生日信息，大家試了幾回密碼，就把這部手機給成功解鎖。

曲桃的事情，直接誘因在樂安時那裏，顏映這裏顯示出的線索不多，只有幾句他跟樂安時的對話。

這倆人平時沒什麽太大的交集，對話零星，因此即便事情過去了有一陣時候，查閱起來也並不困難。

有效信息，在於樂安時給他發來的一張截圖。

一張短信截圖，陌生的號碼，威脅似的口吻，在向樂安時說：“樂家做過的孽，都刻在你們骯臟的骨血裏。世家不死，天光難迎。若正義無法自覺而至，那自會有人替□□道。你有兩個選擇：等死，或者懺悔。看在故人的面上，我可以給你一個活下來的機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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